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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温残酷

1999-08-11 来源:中华读书报 □雷抒雁 我有话说

这是一本令人不忍卒读,又不能不读的书。

当我第一次打开这本书之后,一下子被那些半个多世纪之前的残忍画面所惊呆。我自认为自己生于抗日战争年代,经历过,或耳闻过关于战争残酷的场面与传说。可是当我面对这一册关于日本侵略者在南京大屠杀中的历史照片时,真的被惊呆了。

无辜的平民被屠杀,当作刀靶、枪靶。连续的镜头,拍下了施暴的全过程。

累累的、被砍下的人头,或闭着眼,或咧着嘴,用痛苦、无奈和愤怒,在“皇军”的脚下,显示着侵略者的“胜利”。被刀剖腹的孩子,被黄土活埋的老人,被机枪的扫射击倒的男人女人,一堆堆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。

这许多画面在影视片和各种媒体里都星星散散地展示过,但是这样密集而详尽地聚拢在一起,在我还是首次看到。

我感到周身疼痛,那疼痛随着书页一页页地翻开,从内心一点一滴地弥漫到周身。六十多年的距离似乎瞬间消失,似乎我就躺在那些死难的人群里,我就是那个被剖腹的孩子。那一颗被砍下的头颅又被刽子手放在木架上,头颅的嘴里还被插上一根香烟。那头颅不就是我吗?!我的愤怒穿过纸张从那头颅的眼里直逼“敌人”。

当我再把书页一页页翻下去,我立即想闭上眼睛。这一个个被日寇强暴或轮奸的妇女,还得赤身裸体做出各种不堪入目的姿态供他们拍照。这是比杀戮还要让人痛苦的折磨。我们的母亲辈、奶奶辈的妇女就以这样的经历遭受了残酷。

一部被摧残、被凌辱的苦难纪录啊!

我感谢海外的华人华侨以极大的民族自尊筹集出版了这部画册,而今又由国内有识之士在中国出版。

这些照片的真实度是毋庸置疑的。因为,多数是日本侵略者自己现场拍摄的,为了邀功,为了显示胜利者的威风,为了变态民族心理的满足,他们拍摄下这些照片,成为他们罪孽的证据,也成为一个侵略民族在施暴时变态心理反应的个案。

我们又一次从阅读中重温了残酷。

战争,本身就意味着残酷,无论侵略一方还是反侵略的一方,都要以一切手段打开仇恨的死结,以压倒对方的气势赢得战争。玉石惧焚,流血漂橹。残酷,自然是战争的应有之义。眼前,电视上不断出现一些被誉为现代化的文明战争的场景,巨大的火光、无情的摧毁、无辜者的流血与死亡,重复着原始战争的残酷。

但是,这一切残酷,只是令人感到道义被践踏、生命被屠杀的愤怒和痛惜。而摆在我面前的这本《南京大屠杀》的残酷实录,却属于另一种深层的、深入人的肌里、神经与基因的残酷。是人性的不复存在之后,两腿动物在人与兽之间所表现的极度凶残。那是人与兽都无法做出的,即对于弱者的精神凌辱和践踏。

房子倒塌了,可以重盖;一代人牺牲了,另一代人会站起来。可是,这种被历史翻印出的精神屈辱,却是永远无法愈合的,那是一种带着伤痕的种子生长出的树。

合上画册,如同走出一段黑暗的隧道。抹一把额头的汗,捂着心口,点燃一支烟,平息一下情感。

细想一下,也就知道了,那位白发皤然的老“鬼子兵”东史郎的败诉,是不奇怪的。那些在现代服饰包装下的“鬼子兵”的精神后代们,面对历史的真实,怎么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的祖宗的作为?那些被自己吹上了天的民族的“自豪”与“骄傲”,将何以置之?只好闭上眼睛,不予认帐。

中国早已不是任人宰割与践踏的中国了。可是,重温这些残酷,让我们子孙后代单纯和脆弱的心灵,多一分坚强,多一分凝重,如同铁的刀片上,多一层钢。未来,不管历史还会不会重演,希望他们都能有一种心理准备。这样,面对突然到来的战争残酷,也许那屈辱才不会重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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